早点找个男人嫁了就好了（下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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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那以后小美再也没有到过学校，童年的时光是闲散而忙碌的，闲散得没有目的没有方向，大把的时间用来晃荡，忙碌得没有时间思考，没有时间想念。

小美不上学后，大家渐渐忘了她，小桥上洗衣服的人群依然是东家长西家短的温床，大家嘴里的谈资太多，很快新闻变旧闻，没有人再去关注，没有人关心下文。

有一天我上街赶集，走到村西头正好碰见小美。

小美还是那个漂亮的小美，但又不像原来那个小美，曾经粉红的脸蛋没了血色，整个脸白得透亮，头上的辫子不见了，一头黑发散在肩上，穿一条白色的长裙，裙摆拖到脚上。

“小美，你怎么不去上学了？再有半年就考初中了。”

小美看看我，沉静地笑了笑：“我不上了，我不是读书的料，你好好上吧。”

刚说两句话，小美的妈妈就出来喊她回家。

“我得回去了，你上我家玩一会儿去吧？”

我迟疑着不知道去不去，小美拉了我一把，我就跟着她走了。

小美有自己的房间，门口挂着绣花门帘，撩开门帘进去，看见整齐的床铺，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上搭着一块粉色带流苏的布，我扫了一眼。小美告诉我，那叫被搭，是她自己亲手绣的。

我忍不住拿起来看了看，被搭上有浓郁的香味。

这已经不是小女孩的卧室了，是大姑娘的闺房。

小美让我坐下，转身出去端进来一杯菊花茶：“喝吧，我给你放了冰糖，你尝尝，可甜了。”

另一只手又塞给我一把炒花生：“剥着吃吧！”

小美这是拿我当客人招待呢，怪不得她的房间像大姑娘的闺房，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。

我一下子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得很长很远。

“不玩了，我得上街赶集去。”坐在小美暗香浮动的房间里很不自在，我马上告辞。

“买衣服去呢？我也想去，我妈不让我出去。”小美有点羡慕地看着我。

“不买衣服，我想买一本字典，一本数学辅导资料。”

“你真是好学生，快去吧。”

我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，听说小美生病了，好像是精神有什么问题，村上流传着她得了神经病。

夏日小桥上的洗衣人群中，又有一个声音在说：“早点让她嫁人就好了，小姑娘到了这个年龄，心事多，婚事一办，有自己的家了，就没那么多想法了。”

大家又提起了小美的姐姐---二美，大家再次想起了那个沉默又漂亮的女孩，忽然发现，她已经不在好几年了，她的妹妹，也到了出嫁的年龄。

我忍不住在心里算了算，小美其实才十八岁，论嫁人，属实有点早。

可能有了二美的前车之鉴，很快有了小美快要出嫁的消息。

听说原来订亲哪一家，不知什么原因退亲了，小美的婆家，是几十里外的一个村庄，名字很好听，叫云庄，云上的村庄，这美丽的名字，让我有了莫名的伤感，虚岁十八的小美，要远远地嫁到云庄了。

再次见到小美的时候，她已经是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，猝不及防的迎头相逢，让我俩都很不自然，小美用手把大衣的下摆扯了又扯，估计是想盖着凸起的孕肚，而我，觉得怀孕是件很隐秘的事情，无意间看见了别人的隐私，不好意思的反倒是我。

刚打了招呼，小美的妈妈就挽着她的胳膊要走，嘴里小声埋怨着：“我的祖奶奶，你这个时候怎么还敢往家跑，也不看看自己成啥了？走走走，我赶紧送你回去吧。”

小美回头望着我，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，想问问她过得好不好，问问她丈夫做什么工作？

其实问这些都太正常不过了，可我那时候还是个初三的学生，觉得这些都说不出口。

“你家那个，那个谁…….”

“他在北京上班，工资不低，每个月都给我寄钱，就是整年不在家，他不在家，我也不想住他家。”

小美看出我想问些啥，主动告诉我，脸色有羞涩，也有掩饰不住的幸福。

“傻闺女，还他家他家，那是你自己的家，结了婚，还想天天住娘家，平时没啥，这个时候可不敢留你了，咱们还是快点走吧。”

在交通不便的二十多年前，几十里不算近，回一趟家骑着自行车得蹬半天，小美有孩子后，很少见她回娘家。

也可能回来时候，我不在家，到城里上高中后，一个月回一次家，到家也不怎么出门，在村上，我的存在感越来越低了。

后来就听说小美离婚了！

小美的丈夫在外边又有了女人，俩人的日子过不下去了。

小美又回到娘家，她没干过农活，从小娇生惯养，家务活也不精通，这样的女人，在农村是不受欢迎的，回到娘家的小美，虽然有父母护着，可是她父母毕竟上了岁数，在家里说话已经不算数了。

小美带着孩子在家住了一段，看够了嫂子的白眼，也不想让父母为难，只好住到大姐家，可是逢年过节不能还住亲戚家吧，小美还得回娘家。

在我们老家农村那一带，出嫁的姑娘是不能在娘家过年的，不仅不能过年，按风俗好几个节日都不能在娘家过。

小美带着孩子，东凑合一天，西凑和一天，日子过得凄凄惶惶。

我上大学刚毕业那年，见过小美一次，她拉着我的手，轻轻地揉搓了几下，夸张地赞叹道：“吆，看看你们这些没下过力的手，还细皮嫩肉的呢，你看看我的，已经成了老树皮了。“

果然，小美的手粗拉拉的。

她问了我在哪里工作，我那时候也不稳定，说是在郑州工作，不如说漂在郑州。

可小美听说郑州二字，马上一脸羡慕道：“还是你有主心骨，一心上学，总算有出息了，在大城市落脚了，你看看我，现在混成啥了。”

我回家跟我妈说起了小美，我妈说，小美不懂事，不听话，把她父母气得不行。

原来，她父母想让小美趁着年轻再嫁一家，也许是早早嫁人受了什么刺激，小美说什么也不同意，别人给介绍了很多条件不错的人家，小美就是不吐口。

不嫁人，带着个孩子，住娘家，住亲戚家，能是长远的事吗？

我妈也认为小美应该早点找个人嫁了。

嫁人，是女孩的小药丸吗？包治百病？

我不以为然，顶了我妈一句，彼时我也正被催婚，马上借题发挥驳斥了几句。

我妈说：“你说说，这么大了，一个人漂着，让当父母的怎么能放心？”

“随便胡嫁个人，你们就放心了？”

那次回家，我和我妈不欢而散，毕竟我自己可以出得起租房的钱，不用为了有个地方过年而委身于谁。

小美就不一样了，听说她到底是没有坚持住，或者，这次遇到了良人，她很低调地又嫁人了，嫁人后，彻底从村庄消失了，据说，跟个对方去了很远的地方打工。

记不清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小美了。

我已经快忘了她的样子，非常感谢这个伟大的时代，小美们越来越少，少得我就算我刻意去寻找都找不到了。

这是时代的幸运，这是个幸运的时代，女孩子都很美丽，女孩子的人生都很美丽，拥有无限可能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