憔悴红颜:赵蓉儿的前半生
发布时间:2025-03-09 21:34 浏览量:2
少女与菜贩的爱情故事
1992年的夏天,济南的知了叫得人心烦。18岁的赵蓉儿蹲在后厨刷盘子时,听见前厅传来碗碟碎裂的脆响——餐馆老板不在,她慌忙在围裙上抹了把手,掀开油腻腻的塑料门帘,正看见那个穿白背心的年轻的食客弯腰收拾满地碎片。
"对不住啊妹子,不小心摔坏了盘子,我赔。"他抬头时鼻尖沾着汗珠,眼尾微微下垂,像只淋了雨的小狗。阳光从玻璃橱窗斜斜切进来,在他肩胛骨上镀了层金边。赵蓉儿突然觉得喉咙发紧,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。
那天郭靖赔了五块钱,是他当菜贩子一整天的收入,但同时却俘获了这位商河少女的芳心——彼时金庸的《射雕英雄传》正风靡华夏大地,两人知道彼此的名字后便以“靖哥哥”“蓉儿”互相称呼。
蓉儿知道他是菜贩,便让他每天给餐馆送青菜。郭靖挑着扁担送来的青菜总是最新鲜的,竹筐里或者藏着带着露水的野蔷薇,或者从山上摘下的甜脆的野果儿,总能让蓉儿每天早上心动一个小时。
三个月后的中秋夜,他们在千佛山的石阶上分食半块月饼,郭靖突然说:"蓉儿,跟我回泰安吧。"
绽放在菜市场人间烟火的爱情
泰安五马菜市场的铁皮棚子被晒得发烫,赵蓉儿用湿凉的毛巾为丈夫擦拭汗水。喧闹的菜市场里,一对神仙眷侣的美好爱情在人间烟火里绽放。
郭靖的老家在泰安下辖的宁阳乡下,他们用在济南做生意攒下的钱在泰城菜市场附近租了个房子,开了个菜摊。郭靖实诚,蓉儿嘴甜,小菜摊儿生意风生水起,日子虽然艰辛却充满了温馨,两个大胖小子在1994年和1997年先后来到人间。看着两个可爱的儿子,小夫妻更加有干劲并充满了希望:将来我们赚了钱要在这个城市里安个家,让儿子成为城里人!
拗不过的亲情
1998年正月初二,菜摊儿还未开张,蓉儿和郭靖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商河的娘家。
这天夜里,“扑通”一声,老母亲和娘家大哥突然双双跪在小两口面前,蓉儿和郭靖惊慌失措。
“蓉儿,你知道的,大嫂不能生育,可咱赵家不能断了后呀!娘求你们把洋洋(老二名字)过继给哥哥吧,毕竟不是外人,哥哥嫂子也会把洋洋当亲生儿子……”老母亲有点泣不成声。
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,小两口面面相觑。“洋洋也是咱赵家的血脉,你不答应,娘就不起来!”
“让我们想想吧…”
十天后的泰城菜市场,郭靖正把青椒码成小山,嘴角还沾着早晨蓉儿烙的葱花饼渣。他看向一晚上都没睡觉、一脸憔悴的妻子:“真舍得?”
“娘都跪下了。”她低头扯着褪色的碎花裙摆,"再说哥嫂有正式单位,总比跟着咱们风吹日晒强——也不是别人,我们走娘家还能经常看到他。"婴儿在竹编摇篮里咿呀,郭靖伸手将儿子襁褓掖紧,指节上的冻疮紫得发亮。
ICU剧变
十年后的某个深夜,ICU的蓝光在郭靖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。肖蓉儿数着输液管里滴落的水珠,突然想起那年千佛山的月亮。29天里她卖掉了菜摊、金耳环和陪嫁的樟木箱,最后攥着死亡证明蹲在医院墙角,发现连眼泪都蒸发了。
2004年的泰安出租屋,墙皮剥落成古怪的图案。看着刚上三年级的大儿子啸啸,“妈去要出去打工了,你在家要听姥姥的话,好好上学。”“嗯!妈妈挣钱给我买好吃的!”10岁的啸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。
赵蓉儿把编织袋甩上肩头,劣质拉链崩开一道口子,露出半截起球的毛衣袖子,眼角噙着泪离开生活了10多年却又养不起家的泰城,乘上了南下的火车,从此开始了16年的漂泊人生。
落魄还乡
在广州的高档酒店,经过“形象靓丽、身材高挑”的严格选拔和仪态训练,穿着红色高跟鞋、修身套装的蓉儿从乡下外来妹化身为体现专业与时代审美服务员,每月1000多元的工资除了留下化妆品钱(酒店管吃住、发工装),全都寄回了泰城。这里的工作外人看起来很靓丽,可工作压力只有服务员本身才能体会到:除基础服务(上菜、清洁)外,还需应对突发状况。例如,旋转餐厅服务员需熟练操作新式设备,而涉外酒店员工常被要求掌握简单英语对话。部分酒店甚至要求服务员陪客人社交(如看电影、公园散步),模糊了职业边界——2009年,36岁的蓉儿当上了部门负责人,正准备大展身手,却因种种原因,曾在业界显赫一时的酒店宣布倒闭。树倒猢狲散,顺着招聘信息,她又来到了厦门。
2016年,在厦门电子厂,流水线的荧光映得人脸发青。己经是质检组长的赵蓉儿举着放大镜检查电路板,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栅栏。
夜里,同宿舍的江西妹问她:“赵姐怎么总盯着手机发呆?”她笑笑没说话,锁屏照片里穿迷彩服的少年正在敬礼,肩章上的星芒刺得眼睛生疼——小儿子已经考上军校。由于爸爸(舅舅)性格粗暴,妈妈(舅妈)心里又没拿他当亲生儿子,知道真相的少年对当年做出决定的姑姑(亲生妈妈)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怨恨和抵触。
2020年,由于口罩影响,厦门电子厂也宣布破产,在南半个中国兜兜转转16年的蓉儿像无根的浮萍,又回到了泰城。
危险品押运员生涯
年龄偏大,文化程度偏低,在年轻人就业都难的时代,赵蓉儿做起了危化品押运员。押运员的工资普遍是六七千一个月,苦点累点无所谓,可是心理压力却陡然增大:圈外人往往会添油加醋说女押运员就是陪司机睡觉的,还有更难听的话无法用文字表达出来——就连母亲和娘家哥嫂都在用异样的眼光审视她。
2023年深秋,危化品运输车的驾驶室里弥漫着方便面调料的味道。司机老张脱了鞋抠脚,咸鱼般的酸腐气混着车载香薰的劣质柠檬味,熏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。“睡会儿吧。”老张拍拍副驾后的窄床,“我开夜车稳当得很。”
蓉儿默默展开印着碎花的床单,在不足半米的空隙里竖起一道布墙。卡车碾过减速带时,玻璃瓶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哀鸣。她忽然想起二十岁那年的洞房花烛,郭靖也是这样笨手笨脚地挂蚊帐,红烛泪滴在她手背上,烫出一朵小小的梅花。
儿子啊,你什么时候能长大!
除夕夜的视频通话里,次子啸啸背后的游戏屏幕闪着幽光。“妈,房东又催房租了。”虎背熊腰、一米八三、已经快30岁的他咬着奶茶吸管,塑料杯壁凝满水珠——自从蓉儿南下后,啸啸在姥姥的宠溺中生活,缺失家庭管教的他大专毕业7年后依然不肯工作。赵蓉儿看着转账成功的提示,车窗倒影中自己的白发像落在雪地里的蛛丝。
远处烟花炸开的瞬间,她瞥见洋洋朋友圈更新了全家福——军装笔挺的男人搂着妻儿,背景是青岛的海,蓝得让她想起丈夫最后一天的眼白。
记者宁慧按下录音笔暂停键时,窗外的紫薇花正扑簌簌往下落。赵蓉儿摩挲着茶杯沿口的裂纹,忽然笑起来:“那年我抱着孩子送给哥哥时,他哭得撕心裂肺。现在想想,孩子比大人明白,知道有些离别是永远。
宁慧把这段录音发给我,恰值2025年3月8日,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,我把录音整理成文字,既为蓉儿波折的前半生画个句号,也希望她从此走上命运的坦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