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怂又勇的女鹅vs贱兮兮的男主
发布时间:2025-03-09 19:13 浏览量:2
1、第 1 章 ...
春色正浓,桃花落了满地,枝丫上已添新绿。
老桃树下置放着一张书案,一袭浅粉色罗裙的小娘子正专注临摹字帖,忽有春风拂过,一片桃花瓣翩然落在漂亮的小楷之上,小娘子停下笔,端详片刻,莞尔一笑。
她正临摹至春色之景,此刻落下的桃花瓣犹如神来之笔,渲染更多春意。
立在身侧的女使察觉,欲弯腰伸手拂去,小娘子却先一步按住桃花瓣:“雁莘,让它留在此处。”
小娘子肌肤胜雪,长睫如羽,声音悦耳动听,美人娇俏而不失灵动。
伺候笔墨的女使雁篱目睹一切,娇笑道:“女郎就别指望雁莘懂春意雅兴了。”
雁莘直起身子,目光落在小娘子脸庞上,语气坦然而平静:“我如何不懂?女郎在这里,便胜过院中万千春色。”
二女口中的女郎便是朱府长房独女,二姑娘朱虞。
雁篱眉眼一转,讨巧道:“何止院中,便是广阔天地,谁比女郎容色?”
朱虞伸手点她鼻尖,嗔道:“这话说着也不害臊?”
小娘子抬眸间顾盼生辉,比园中春色撩人,雁篱看的挪不开眼:“我家女郎姝色无双,实诚话,怎会害臊。”
雁莘没有雁篱嘴巧,只认同点头。
她家女郎便是天底下最好的女郎,只可惜,有些人有眼无珠。
想到此,雁莘眼底的笑意渐渐敛去。抢了女郎的婚事,还要将女郎嫁去做填房,那心都不知偏到何处去了。
“女郎久坐多时,奴婢还是收了字帖罢。”雁篱放下墨条,请示道。
朱虞已临两幅字帖,肩膀确有些酸乏,便搁下笔,道:“好,将这片桃花瓣压做干花,记上日辰,好生存放。”
雁篱应下,谨慎收起字帖,将那片桃花稳稳压在‘春’字之上,做完这一切,一出房门便见朱虞在撷花,女郎置身花丛,谁说不是人比花娇。
转念一想到女郎的婚事,雁篱笑意敛去,嘟着嘴哼道:“我们女郎合该配顶好的郎君。”
填房算怎么回事!
朱虞嗔她一眼:“再胡说先将你嫁出去。”
“女郎才舍不得呢。”
雁篱怕勾起女郎烦心,也不多提,顺势勾住雁莘手臂,笑起来眉眼弯弯的:“奴婢不嫁人,要一辈子都陪着女郎。”
朱虞气的剜她:“快呸,你这嘴真是要不得了,哪家姑娘不嫁人?”
“雁莘你快帮我逮住她。”
雁莘被二人绕的眼花,眼疾手快薅住雁篱,将她往朱虞跟前推,急的雁莘惊慌控诉:“好啊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,哈哈,哈哈哈女郎我错了,快别挠了。”
朱虞紧紧搂住她,威逼:“快说,嫁不嫁得了?”
“嫁不了嫁不了哈哈哈...”
雁篱被挠的娇笑不止,没了招架之力,只往地上栽,作势要撒泼,又气的朱虞骂她:“你这小妮子嘴怎这硬,都多少岁了还往地上滚。”
女孩子们的银铃笑声传至院中角落,不少仆从停下手头的动作探头望来,年华正好如花似玉的少女娇比鲜花,看着真真是赏心悦目。
一洒扫的婆子却低声一叹:“可惜了,女郎绝色,却配得那样一桩婚事。”
旁边稍显丰腴,脸色圆润的婆子听见,接过话:“谁说不是呢?”
旋即又觉不够,扭着腰走近,低声道:“你可知晓,大姑娘那桩婚事本是二姑娘的,若非换给大姑娘,二姑娘怎会说那门亲?”
大姑娘大婚在即,府中人手不够用,新招进来的用不顺手,老太太做主将各院老人调走些许,再用新进府的补上,这洒扫的婆子便是前几日才补到谨宁轩的,自不知这等内情,闻言惊道:“竟有这事?”
“你才来多久,自不清楚这些陈年旧事。”圆脸婆子姓岑,是旧年随施娘子陪嫁来的,春晖园前几日来调人,她不乐意去,那边也不愿挑她。她留下,两厢都如愿。
“那是十多年之前的事了,那年二姑娘才两岁,本该是府中最娇贵的女郎,谁知突遭变故,大爷和大娘子双双惨死歹人手中,二姑娘一夕之间成了孤女。”
“施家怜惜二姑娘,用人情债去慕家换了一纸婚约,虽如今慕家萧疏,断了爵位,可在当时慕家可是圣前红人,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,钟鸣鼎食之家到底与寻常门第气象不同,更何况去岁慕郎君官拜大理寺少卿,前途正好,若二姑娘嫁过去也算不费施家一片回护之心,可谁曾想,临到头,婚事竟被换了去。”
又已围了几个新人过来,都听得入神,不免有人疑惑询问:“婚事怎能说换就换,施家也不同意的呀。”
岑婆子冷嗤道:“施家在京,要换婚事自得掂量一二,只可惜一年前,施家被一桩案子牵连,贬为庶民遣回老家去了。”
这可不就瞧着二姑娘一届孤女,无人可仗,由人欺负。
“那慕家呢,慕家不反对?”
“是说,这还的是施家人情,慕家如何同意。”
岑婆子双眼一眯,往春晖园的方向指了指,咬牙道:“那就得是府上这位有本事了,先是哄二姑娘点头,又去慕家云是二姑娘首肯,慕家岂会不同意。”
左右都得娶一个朱家女儿,长房人丁凋零,二房却日渐昌盛,慕家怎不思量。
新人暗暗听得心惊,深宅大院果真没有几家清白的,二姑娘真是可怜见的。
岑婆子又阴阳怪气讥讽几句,就用手肘拐了拐身旁人:“这些闲话听听就过了,可不兴往外说,要是传出去我可不认的,你们自挨罚去。”
“知道知道好姐姐,定不往外说。”
突有人眼尖的见院中掌事妈妈带着人从抄手游廊走来,忙轻咳几声提醒,众人默契噤声散去,但还是被常妈妈瞧见,走近了,眉眼一横,训斥:“一个个的懒皮子,都堆在这里偷懒耍滑不成?”
新人不敢同常妈妈顶嘴,告了罪赶紧离去。岑婆子倒是不惧,大咧咧瞥了眼常妈妈身后,认出是老太太屋里的人,心头不由暗骂,大姑娘婚期将近,此时老太太屋里来人,能有什么好事。
一个个黑心肝的,尽逮着女郎欺压!
雁莘远远听到动静,打眼一瞧,见到常妈妈身后的人,微皱了眉,一手拦住还在闹朱虞的雁篱,一手扶起朱虞:“女郎,老太太屋里来人了。”
打闹顿止。雁篱赶紧站好替朱虞整理衣衫头发,老太太规矩重,最瞧不得女郎形容有失。
朱虞垂眸乖乖立着,任由雁篱折腾。
常妈妈走到跟前,板着脸瞪了衣衫凌乱的雁篱,碍于老太太房里的人在暂时按着不发,朝朱虞见礼,禀报道:“女郎,老太太请女郎去一趟嫆宝轩。”
雁莘雁篱同时皱眉。
嫆宝轩如今是大姑娘的院子,老太太请她们女郎过去作甚?
婚事在即,别又要出什么幺蛾子。
朱虞露出一抹恬静乖巧的笑容,轻言细语问道:“可是要紧,容我换身衣裳?”
女使绾青和气笑回:“不急,使得。”
“劳绾姐姐稍后。”
朱虞拉着雁篱进屋,大约过了一刻钟便出了门,朱虞换了套色泽稍沉的衣裙,并非年轻女郎喜爱的颜色,只因老太太不喜府中女郎打扮艳丽。
说那是勾栏做派。
朱虞顺势拉着雁篱:“你同我去。”
走出谨宁轩,雁篱低声同朱虞道:“谢女郎。”
女郎平日出行都是带雁莘,今儿叫她跟着,是怕常妈妈罚她。
朱虞朝她挤挤眼:“待会儿回去你就寸步不离跟着我,不叫常妈妈寻到机会发难。”
雁篱忙不迭点头。
-
嫆宝轩临湖而建,两层三进院落,宽敞静雅,除去两个园子,北面还有一大片桃园,比谨宁轩大了几倍不止。
曾经,这是朱虞的院子。
一年前,大姑娘朱慧得了急病,大夫束手无策,二夫人病急乱投医请了位大师来,大师称朱慧的院子风水地理与她相克,若再住下去,不出几日便会香消玉殒。
二夫人跪到老太太跟前喊救命,不管真假,都不敢拿人命作赌,老太太做主请大师算,最后将朱虞的嫆宝轩算了去。
老太太以作补偿允朱虞在府中任意选之,可嫆宝轩是施娘子用自己的嫁妆为朱虞精心修建而成,府中哪处比得上?
雁篱气哭了好几回,雁莘也板了好多日的脸,朱虞倒是没哭没闹,安安静静选了处较为僻静的院落,也就是现在的谨宁轩。
此后,朱虞未曾再踏足嫆宝轩。
到了嫆宝轩外,看着熟悉的院落,雁篱绷不住了。
她盯着门头恨的牙痒痒,那院子要真克她她在那处住了十几年怎就没有克死她,偏施家一出事就要死了,且抢了院子不算完,竟又没脸没皮抢了女郎的婚事!
雁篱每每想到这些,都恨不得去抓烂朱慧那张伪善的脸。
朱虞轻轻压了压雁篱的手安抚,绾青恍若未闻,立在门头下恭敬道:“二姑娘请。”
朱虞领着雁篱跨过门槛,向右行去,穿过几处庭院,正欲向南走,被绾青出言拦住:“二姑娘,这边请。”
朱虞看了眼北边,疑惑道:“祖母在桃林?”
绾青回道:“回二姑娘,方下人来报,老太太犯困正午憩着,大姑娘在清荷榭,请二姑娘过去说话。”
朱虞眉梢微蹙。
此处往北只有桃林,哪来清荷榭?
忽而,有什么在脑中炸开,杏眸中浮现几丝慌张,嗓音隐约打颤:“桃林呢?”
她生在桃花盛开时,那里每一株桃树都是父亲母亲亲手给她种的。
绾青眼神微错,似有不忍,半晌才回:“大姑娘身子弱,大师说院中不宜有桃树。”
“桃林已改为荷塘。”
2、第 2 章 ...
自朱虞有记忆起,便知那片桃林是父亲母亲亲手为她种植,她悉心爱护,为此苦学种植术,生怕自己养坏哪株辜负双亲爱意。
这片桃林承载着她的许多念想。
可此时,那本该桃花满地,枝丫挂新绿的桃林不在了,变成了一方荷塘。
陌生的只觉心焉如割。
朱虞脸色苍白,恍若天地倒悬,泪珠汹涌不绝的滚落。
雁篱气的身子发抖,半晌才回过神来,尖声骂道:“这是大爷大娘子给女郎种的,是哪个烂心肝的平了去!”
绾青微蹙眉。此事对二姑娘确实不公,可奴婢岂敢僭越辱骂主子。
然见女郎这般情状,她又实在说不出训斥的话来,只放轻声音相劝:“二姑娘,此事老太太也心中有愧...”
“何时平的,为何瞒我?”
朱虞转过头,满脸泪水的盯着她。
饶是绾青素来理性,被女郎这般看着也不由软些心肠,再想到这桃林由来,竟平添几分心虚:“完工已有半月,老太太怕二姑娘触景生情,惹二姑娘心伤,打算事后再同二姑娘解释。”
“解释?”
雁篱怒骂道:“挖都挖了,还有何好解释,到底是什么劳什子病见不得桃花,眼红病还是心黑病!”
雁篱早就积攒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,此刻是再也忍不了,又见大姑娘的的贴身女使晴苳从清荷榭中走了出来,遂挽起衣袖便冲过去,边走边骂:“想住漂亮院子让自个儿爹娘出钱修啊,想挖荷塘去买地挖啊,自个儿是没爹没娘不成,要占别人爹娘给女儿留下的遗物,这脸皮得多厚啊,也不怕损了阴德来世投了那畜生道。”
雁篱气狠了,铁了心撕破脸,骂的难听,也足够在场所有人听见。
清荷榭的纱帘又动了动,一弱柳扶风的女郎在女使的搀扶下走出来,显然是听见雁篱叫骂,眼含泪水咬着唇摇摇欲坠般望着朱虞,好似受了天大屈辱。
这头,晴苳哪容雁篱这般辱骂自己主子,眉眼一横气冲冲道:“知道的不过是借了块地,不知道的还道是挖了祖坟,要受这般恶言咒骂。”
雁篱却不回嘴,提裙小跑几步,扑上去将人狠狠往前一推,竟是将晴苳压在身下,狠狠揪着其发髻,重重落下一巴掌:“是借还是占谁心头没数,你敢臊着脸说声借,那不经我们女郎同意将桃林挖成荷塘,却是哪门子道理!如此爱抢别人东西,莫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,一屋子的黑心肝。”
清脆的巴掌声格外的响亮,小丫头哪见这阵仗,受了惊,忙去请主人来。
周遭的仆妇惧都惊呆,新来的仆从不知晓,府中老人又哪个不知,如今主母住的春晖园原是大爷给大夫人修葺改造,后大爷大夫人故去年余,二爷进户部同月,二夫人便要了去。今这话同指着主母脸骂有何异?
这婢子不要命了!
绾青再也无法冷眼旁观,劝朱虞道:“二姑娘,快些叫停雁篱,这些僭越之语可不敢传进老太太耳中。”
却见朱虞苦笑一声,木然道:“只恨我没她豁得出去。”
她太无用,护不住春晖园,护不住嫆宝轩,护不住婚事,如今连桃林也没了。
绾青容色一僵:“二姑娘...”
朱虞闭眼明显不想再听,绾青只得噤声。既动了手,息事宁人怕是难了。
绾青心中做着计较,旋身请老太太去了。
却说朱慧见动起手来,惊的赶紧唤人:“快,快些去拉开。”
而今嫆宝轩都是朱慧的人,少不得拉偏架,可雁篱何等厉害性子,岂是吃亏的主,再加之平日跟着雁莘学过些刁钻招儿,一手死死揪住晴苳头发不放,一边手脚并用尽往人薄弱处招呼,对上三个丫头一时还不见落下风。
众人看的皆惊,二姑娘柔顺性子,倒是养出了个好生泼辣的丫头。
朱慧哪见如此场面,一时不敢靠近,停下脚步泪眼朦胧的向朱虞求情:“此事是我对不住二妹妹,实是这身子不争气...咳,咳咳咳..”
女使晴紫着急给她抚背顺气:“女郎,快些静气,心绪异动伤身。”
朱慧咳了一阵子才缓过来,捂着心口哽咽看着朱虞:“二妹妹,大师说桃树招阴,于我无益,母亲爱护心切这才做主换成荷塘,我知二妹妹心中有气,只管冲我发来,我都受着。”
“晴苳是自小跟着我的,与我情深,只求二妹妹饶过她罢。”
朱虞木着脸看过去,三个丫头对雁篱一个,却说的像是她欺负人。
只不待她开口,就听雁篱啐了口:“我呸!谁不晓得我家女郎性情柔善,何时朝人发过难,要真觉有错,就填了这池子将我家女郎的桃树还回来!”
朱慧踉跄一步,又弓着身子咳的昏天暗地。
“真是反了天了!”
一道震怒的声音平地响起,却是一身珠翠的主母黄氏在仆妇的簇拥下气势汹汹而来,喝骂道:“都是死人么,杵着当木头不成!”
仆妇箭步冲去,雁篱毫无所惧,死拽着晴苳一撮头发,痛的晴苳不住哭喊,朱慧心疼极了,也跟着落泪。
黄氏气急:“谁教出这样泼辣货!”
朱虞顾不得理她指桑骂槐,疾步走过去:“雁篱,快些放手。”
雁篱听话的松开晴苳,手中还攥着硬薅下来的一撮头发,嫆宝轩的丫头不敢伤了朱虞俱也都停手,自扶着哭喊的晴苳起来,朱虞则在仆妇去拉雁篱时先扑去地上,将雁篱紧紧护在怀里。
“不许碰她。”
婆子当不敢碰朱虞,转身请示黄氏。
朱慧见晴苳被扯下一撮头发,抱着她哭的肝肠寸断,黄氏指着雁篱怒骂:“瞧你惯出了什么恶婢,朱家岂容此混账!”
这头,绾青已将老太太请来,远远见朱虞跌坐在地上抱着女使,老太太脸色一沉,喝道:“不成体统,扶二姑娘起来!”
向来乖顺听话的朱虞却俯下身用身子挡住雁篱,任谁来都不松手,婆子怕伤了她又不敢使力,一时间僵持下来。
黄氏先发制人告状:“天爷,所幸母亲来了,不然这恶婢怕是要杀人了。”
朱慧用手帕抹着泪,哽咽道:“我请二妹妹来,本为致歉,不曾想惹二妹妹心伤动起手来,是我想的太浅,都怪我。”
雁篱气不过,从朱虞怀里探出头:“府中谁不晓得女郎万分珍爱这片桃林,曾坏过一株女郎且伤心好些时日,而今尽数挖去能拿什么来致歉,大姑娘这哪是想的浅,是想得美吧!”
“住嘴!”
老太太厉声斥道:“主子说话,岂有奴婢插嘴的规矩!”
雁篱自不同老太太犟嘴,将头缩回朱虞怀里。
朱慧已是委屈的趴在黄氏怀里哭的身躯颤动,黄氏已气的顾不得老太太在,下令:“来啊,给我撕了那恶婢的嘴!”
朱虞赶紧又抱紧雁篱,哭喊道:“谁敢动她!”
奴婢如何都拉扯得,可府中姑娘却不敢没轻没重,朱虞铁了心要护女使,仆妇又踌躇不前。
黄氏知晓老太太不开口,没人敢真动手,咬牙道:“这下贱奴婢如今敢对主子出言不逊,将来还不反了天,若不杖杀,何以服众。”
老太太最是重规矩,眼里容不得沙子,沉下脸道:“没有规矩不成方圆,来人,家法处置。”
老太太发了话,仆妇便不再顾及,使力拉人,朱虞即便全力相护,可力气到底不如仆妇,情急之下哭喊了声:“父亲,母亲。”
女郎声嘶力竭,悲悸绝望。
场面霎时静止。
仆妇纷纷停手,仓惶对望。
人心都是肉长的,大爷大娘子故去多年,只留这么一个孤女在世,如今听女郎绝望的喊出这声父母,叫人好不心酸。
老太太身形也微一踉跄,纳纳盯着地上的孙女,恍然想起,大儿子儿媳刚过身那段时日,孙女在她怀里闹着要父母,哭了睡,睡了哭,小小的一团,叫人心疼极了。
后来,不知是晓得父母回不来了,还是长大了乖巧懂事了,再未在她跟前提起父母。
朱虞抬起头,满脸泪水的看着老太太:“祖母,雁莘雁篱与孙女一条命,雁篱今日行为乃孙女授意,只求同罚,祖母便大发慈悲让孙女早日去见了父亲母亲罢,左右孙女在这世间也没什么盼头了。”
女郎没有歇斯底里,没有大声叫屈,声音过于的平和,细细瞧去,眼里竟是少了鲜活气。
朱老太太心中一咯噔,上前一步:“姷安!休得胡言!”
姷安是朱虞的父母在世时为她取的字。
黄氏又气又恨,差点咬碎一口牙,这小妮子何时学会了这些招数。
老太太再偏爱芝蕴,也断不会要了她朱虞的命去,她便是想以此为仪仗护那恶婢!
一阵死寂中,绾青徐徐出声:“老太太,二姑娘风寒将好,荷塘边风凉,悸哭伤身,若风邪入体得受好些罪。”
一句‘荷塘’将腌臜事捅到了面上。
黄氏狠狠剜一眼绾青,欲在老太太心软前调转话风:“母亲,是那恶婢动手在先……”
“够了!”
老太太厉声打断黄氏,怒道:“既占了地,便受着吧,也没有好事占尽的道理。”
姷安素来乖巧懂事,不会轻言生死,真说出了口,就断不会只是威胁。
朱家绝不能有逼死姑娘的事。
至于犯上的婢女,总有处置的机会。
“此事确是你们做的太过,若不求得姷安宽宥,便将池子填了,栽回桃树。”
黄氏脸色一白,朱慧亦是摇摇欲坠。
须臾,朱慧从黄氏怀中出来,抹着泪颤颤巍巍走到朱虞跟前,双膝跪下,哽咽道:“此事是我错在先,不敢奢二妹妹宽宥,还请二妹妹莫要再说不吉利之言了。”
黄氏心里呕血,却不阻拦。
虽她恨不得这小妮子死了干脆,可万不能折在这事上,否则芝蕴将来如何做人。
倒是瞧不出来,一向软性子的人为了个丫头这般豁的出去。
朱虞看也不看朱慧,只抱着自己女使呆愣愣坐着,盯着那片荷塘,好似下一瞬就要投身进去。
老太太看的心惊,赶紧吩咐绾青:“快快将二姑娘扶起来,送回谨宁轩。”
3、第 3 章 ...
谨宁轩
朱虞的寝房不算宽敞,胜在精致,入门以一张六座牡丹屏相隔,正中是两座茶位,左边儿置放着墙高的珍宝架,摆着各类稀奇物件儿,挨着放了架古琴,条桌上还有锈了一半的喜扇面儿;右侧则落着粉彩珠帘,珠帘后是檀木梳妆台,挨着墙边儿就是一张拔步床。
此时纱帐以银钩钩着,女郎半斜靠在床头软枕,无声落泪,女使则坐在矮凳上趴在女郎膝边,哭的肩膀抽动。
雁莘端着清水进来,主仆的泪还止不住,她便拧了帕子给朱虞净脸:“女郎,不若奴婢夜里摸去,将荷花拔了?”
朱虞抬着泪眸看她:“荷花于她不过闲暇,桃树于我却是父母遗物,二者如何并论?”
却是这个理。雁莘便又沉思如何报复回去:“莫不如再动手一番?”
她动手与雁篱动手大不相同:“雁篱只能扯下一撮头发,奴婢能扯了人头。”
朱虞惊的急声道:“快打住,犯不得沾人命官司。”
不提她真想发狠与嫆宝轩的同归了去,却说杀人是要偿命的。
“那便又要吞下这委屈?”
雁篱哭的抽气:“不若奴婢一条贱命,豁了出去,他日也就无人再敢欺女郎。”
朱虞被两女吓的忘了哭了,泪挂在脸上,劝罢那个,又劝这个:“你若真豁出去了,来日再有人欺我你便只能在天上干着急,万莫要生这般念头,再说,你如何是一条贱命,于我而言,你们万分珍贵。”
雁篱便又仰起脸哭:“这也不行,那也不成,总不能白受这气,桃树也不能白被挖了去,雁莘你是没见着,好好的桃林就变成那一个大窟窿,那可是大爷大娘子亲手一株一株给女郎栽的,我真是想杀人。”
雁莘虽没亲眼见,但光听雁篱形容便气的发昏,遑论女郎亲自瞧着,心头不知难过成什么样。
朱虞这一听,又落下泪。
常妈妈进来见主仆哭做一团,停步珠帘处,低声禀道:“女郎,老太太屋里来人,送了一匣上好的海外珠子来,让女郎宽心;二夫人大姑娘分别送了绣锦坊最新的料子,金玉阁刚出的一副头面,给女郎赔罪。”
雁篱哼道:“谁稀罕要她们劳什子脏物,便是百倍千倍也及不上女郎一株桃树。”
常妈妈蹙眉刚要相斥,就听朱虞问道:“常妈妈可知情?”
常妈妈自晓得女郎所问为何,也不辩解,只噗通跪下,请罪道:“奴婢对不住女郎,老太太吩咐,奴婢无敢不从。”
女郎性儿软,认个错哄几回日子照常过,可若忤逆了老太太,赶出府去是轻,丢了命都难说。
雁篱呆了片刻,瞪眼攥紧拳:“常妈妈竟也合着外人来欺女郎!”
常妈妈在心头骂雁篱多嘴,苦着脸朝朱虞道:“老太太却算不得外人,女郎也晓得,老太太规矩严,奴婢若违令,少不得吃顿板子,赶出府去没了活路。”
雁篱气的说不出话来。
一奴事两主,倒还有脸博女郎同情。
“也罢。”
好一会儿,朱虞轻声道:“常妈妈起来吧,将那些物件收进库房去。”
常妈妈心头一松,她便晓得女郎心软,不会真同她发难:“奴婢这便去。”
待常妈妈走远,雁篱气的跺脚:“女郎怎留得她!”
雁莘拧了帕子递给她:“常妈妈如此也不是一日两日了,容不得能如何,换个人来就能好了?”
“快擦擦脸吧。”
雁篱不甘不愿地接过帕子,发泄般盖住自己脸一顿揉搓,看的朱虞直皱眉:“且再忍几日罢,顾家人口简单,顾侯爷常年在军营,待嫁去自有安生日子过。”
顾侯爷便是朱虞未来夫婿。
京都地界,街头撞一撞都能撞个官爷,侯府门庭在京都委实算不得显赫,若无深厚底蕴或当权的,也就摆个侯爵名头听一听。
顾侯府,比上不足比下有余。
底蕴无法与慕家比,唯顾侯爷早年立过战功,而今领了个军职,手中握住一个不大不小的兵符,在京都倒也站得稳。
按理,以朱家如今门庭是高嫁。
只美中不足是,顾侯爷已是而立之年,发妻早逝,留有一嫡子,虚十岁。
这门婚事是黄氏牵的线。
大姑娘因病体耽搁了议亲,黄氏便动了慕家的心思,初提起老太太一口拒了,后二爷官场需要助力,恰牵扯到慕家跟前,几番劝说,老太太松了口。
大儿子已然故去,小儿子却还要讨生活,养一家老小,官场艰难,老太太自为活人考量。
唯有委屈朱虞。
黄氏因此要补偿朱虞,走动月余相了这门婚事回来,起先老太太一听是填房,还要给人做后娘,气的将黄氏痛骂了一顿。
可没几日,二爷裹挟一身怒气回来,老太太差人一打听,得知原是因粮草供给上出了岔子遭军中弹劾,巧的是,问题恰出在顾侯爷麾下。
老太太沉下心一思量,大儿子身故后朱家一落千丈,这些年好不容易有些起色,可在军中却无任何脉络。
若能跟武将结亲,怎不算多条路。
老太太便又传黄氏仔细问话,黄氏自将那顾侯爷夸的天上有地上无,说的老太太真动了心,来问朱虞意见。
朱虞当场傻了眼,年华正好的郎君丢了便罢,左右郎君多的是,偏换个老男人,哪个女郎能接受。
听得对方是侯府,又领的军职,能称一声将军,朱虞的头脑才开始转起来,老太太晓之以理,动之以情,加上朱虞有自己的考量;老太太也答应除去母亲留下的,再给她添十六抬嫁妆,朱虞便点了头。
且她一个孤女不答应又能如何,老太太既开了口,就必不是真同她商量。
应也得应,不应也有的是法子让她应,何不如借此为自己多换些益处。
这边松了口,黄氏就赶紧安排起来,应顾侯爷要求,两厢隔着帘子见了个面。
男人长得周正,身材魁梧,不是朱虞喜欢的,却胜在人品正直。
于朱虞而言,此便胜过万千。
可在女使看来,这门婚事实在是委屈女郎,谁家如花似玉的女郎嫁去给人做后娘?
雁篱一肚子话要发作,却怕惹女郎心伤,忍了又忍,闷闷道:“只愿顾侯爷真是值得托付,顾家没有偏心的祖宗。”
“顾家老侯爷去的早,老太太只顾侯爷一个儿子,就算要偏能偏了谁去。”朱虞认真道:“且雁莘不也打探过,顾侯爷无甚恶习,后院干净,亦非中饱私囊之辈,如此,于我们很有益处。”
雁篱不满地小声嘟囔了句:“慕郎君还是大理寺少卿呢,更有益。”
雁莘伸手拧她耳朵:“再说些惹女郎心伤之言,耳朵就别要了!”
“唔痛痛痛!”
雁篱忙捂耳朵告饶:“晓得了晓得了,好姐姐快饶了我。”
雁莘又警告一番才放过她。雁篱边揉耳朵边瞪雁莘,还一边哄朱虞:“女郎这般好,嫁谁都能过得好,且老男人知道疼人,至于前头那个长子,就当白捡个儿子。”
朱虞哭笑不得,还不如不安慰得好。
旁的暂不提,朱虞正色道:“也不知他日能否哄顾侯爷去嫆宝轩,填了那池子。”
桃树救不回来了,却也容不得那荷塘。
祖母今儿嘴上虽说她不宽宥便填池子,可若真这般心疼她,又哪里容许二房挖桃树,不过是怕她真豁了出去不要命,暂时安抚她罢了。
这不,转头就送来东西,打不了了之的主意。
朱慧有父母为她筹谋,祖母的偏爱,她什么也没有,唯有自己寻一条出路。
她看重顾侯爷的是侯府门庭和兵权。
“肯定能行。”
雁篱道:“届时再请姑爷将嫆宝轩要回来。”
朱虞轻轻点头:“嗯。”
不管将来如何,夫婿如意不如意,眼下只能先自己宽慰自己,才能对日子有盼头,否则,朱虞怕真要下狠心抱着嫆宝轩的一并投湖去了。
主仆就这么自个儿把自个儿哄好了。
接下来几日,朱虞静心绣完了半张喜扇,只等着朱慧出门子后,她也好嫁出朱家。
长幼有序,她的婚期在下月。
然总有人贪心不足,就在朱慧大婚前三日,老太太将朱虞传去了寿兴堂。
朱虞到时见黄氏在一旁抹泪,眼皮子就是一跳,心道不好,这怕是要出事。
果然,老太太先是问她近日可好,身子可安虞等关切话,朱虞一一答了,之后堂中就安静了好一阵子。
朱虞一颗心渐渐沉下去。
要她让出婚事时都没这阵仗,只怕今儿说的事要更糟糕。
终于,老太太叹息一声,开了口:“姷安啊,慕家先前送来六十四抬聘礼,按理也该陪嫁六十四抬嫁妆才不让人看轻,可这两日一比对,发现慕家送的着实厚重,光金银就十六箱,照这般回,府中着实凑不出。”
朱虞悬着的心彻底死了。
余下的话老太太似说不出口,黄氏心头暗骂老太太虚伪,要她来做这恶人,可到底为着女儿,舍了脸也无妨:“姷安,算是二叔母同你借十六箱金银,他日必定如数还你,可好?”
朱虞紧紧掐着指尖,不作声。立在朱虞身后的雁莘则冷冷看了眼黄氏。
真是好厚的脸皮,才在嫆宝轩撕破脸,现在却像没事人似的,又舔着脸惦记上了女郎的嫁妆。
黄氏见朱虞不出声,笑容僵了僵,到底有求于人,只当瞧不见那冷脸,又道:“非二叔母惦记你嫁妆,只实在拿不出来,总不好叫你大姐姐被慕家笑话,从此低人一头,这样,二叔母给你打欠条如何?”
东西如今在老太太手里,这小妮子点不点头都得拿出来,只要东西到手,谁还管什么欠条,一概不认就是。
满堂寂静中,朱虞抬头看向老太太:“祖母曾同孙女说的,可是不作数了?”
曾经为了让她让出婚事,答应亲事,老太太先后承诺共计三十二抬嫁妆。
老太太心中虽有愧,但遭晚辈质问,面上到底有些挂不住,沉着脸抬起下巴道:“非是祖母失信,实则事出有因,也是无法。”
朱虞含着泪直直盯着老太太,始终不再见老太太言语,她便知这今日也一样,是来通知她的。
如此,就无甚好说的了。
朱虞站起身,屈膝道:“孙女有些不适,先告退了。”
到底理亏太多,加上要脸,老太太别过头没有出言挽留,任朱虞离去。
后自是对着黄氏发作一通。
黄氏忍着受了气,又抹泪:“怪这慕家装十六箱金银作甚,这要是配不出来,芝慧将来如何抬得起头。”
老太太揉了揉太阳穴,没好气道:“够了,人都走了,再装腔作势给谁看。”
黄氏便低下头不开腔了。
好半晌,老太太叹道:“姷安这孩子心软,明儿再去说一说,兴许就点了头。”
再不成先点了嫁妆抬出去再哄,总不会真同她翻脸。
黄氏听出老太太言外之意,喜不自胜道:“多谢母亲成全。”
老太太懒得同她周旋,摆摆手让她退下。
又安静一阵子,老太太道:“绾青,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失公允。”
绾青颔首:“老太太自有章程,奴婢不敢妄自揣测。”
老太太又是叹息:“罢了。”
“如今朱家就指着老二光耀门楣,一切总要先紧着二房。”
只能委屈姷安这丫头了。
总归是一家人,如今出一份力,将来也多有要母族撑腰的时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