撕扇焚裘泣残春的十二钗——晴雯：大观园里那团焚尽礼教的烈火

深秋的潇湘馆里，满地碎金般的银杏叶上，一袭石榴红裙的少女赤着玉足将湘妃竹扇撕得粉碎。金线织就的雀金裘在炭盆里熊熊燃烧，映得她苍白的面容泛起妖异的红晕。这个摔碎玛瑙碗、撕毁孔雀裘的疯癫女子，正是怡红院里最刁钻的丫鬟晴雯。

在满园温驯如羊的丫鬟里，这个十岁就被卖入贾府的孤女活成了最扎眼的异类。当袭人用温言软语笼络宝玉，平儿用周全妥帖讨好凤姐，鸳鸯用谨小慎微侍奉贾母时，唯有晴雯敢在主子面前甩脸色、摔帘子。她为宝玉病补雀金裘熬得十指渗血，却在宝玉要请太医时冷笑："我这贱命，哪里配用御医的药？"

这个被王夫人斥为"妖精"的女子，偏偏生着大观园里最干净的眼睛。她不懂袭人暗通款曲的"贤惠"，看不惯麝月暗藏心机的体贴，更学不会小红攀高枝的算计。金钏被逐时她冷眼旁观，司棋受辱时她嗤之以鼻，芳官醉酒时她抱膝冷笑——在大观园这座吃人的绣楼里，她活得像个举着火把的纵火犯，用张狂对抗着森严的礼教。

病补雀金裘那夜，烛泪与血珠在孔雀金线上凝结成珠。高烧四十度的晴雯咬着银牙穿针引线，针脚细密得连绣娘都自叹弗如。这个平日连帕子都不肯绣的懒丫头，此刻却展现出令整个江南绣坊黯然失色的绝技。当晨光染红窗棂时，她将修补如新的雀金裘摔在怔忡的宝玉脸上："下次再弄破，仔洗你的皮！"

抄检大观园那日，王善保家的掀开晴雯箱笼，满箱绫罗中赫然躺着支赤金点翠的簪子。这个向来不屑脂粉的丫鬟突然笑了，

"她昂着下巴任由婆子们翻检，眼角瞥见墙角瑟瑟发抖的坠儿，忽然想起十岁那年被牙婆拽着头发拖出破庙的自己。

弥留之际的晴雯躺在芦席土炕上，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两根葱管似的长指甲。这个被烙上污名的女子，到死都不肯剪去象征小姐身份的指甲。当宝玉捧着剥好的栗子赶来时，只见她将贴身小袄掷向多姑娘："既担了虚名，索性把这身子也给了你！"窗外暴雨倾盆，仿佛要将这肮脏人间冲刷干净。

三百年来，无数读者为这个"心比天高"的丫鬟扼腕。她不是黛玉葬花的凄美，不是宝钗扑蝶的娇憨，而是大观园里一团玉石俱焚的烈火。当后世赞叹探春理家的才干、平儿处事的圆融时，那个撕扇焚裘的疯癫身影，依然在朱红楼阁的阴影里迸溅着最刺目的火星。恰如太虚幻境那幅判词所书："霁月难逢，彩云易散。心比天高，身为罗雀。"这十六字谶语，道尽了一个时代对觉醒灵魂最恶毒的诅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