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孝有三

青石巷的小酒馆临河而建，竹帘子筛进细碎的光。李不韦拣了临窗的座，要了一碟花生米加几块谢塘香干，吊来一碗黄酒，一个人喝了起来。

老板老周给别桌上好菜，过来打招呼说：三店王，你慢慢喝，是不是再上一碗三鲜面。

李不韦刚打拿出手机刷抖音，头也不抬地说：面少些，河虾多加几草。话音未落，街口转来辆旧电瓶车，车斗里坐着穿围裙的儿媳，怀里抱着糯米团子似的孙子。

"阿爹，酱油。"儿媳递过玻璃瓶，糯米忽然伸出藕节似的小手，抓住李不韦的酒碗。酒泼在青布衫上，洇出片暗色云纹。李不韦也不恼，蘸着酒水在桌上画王八："瞧我们糯米，将来要住大宅院呢，做大店王，当家！。"

河对岸李宅的门吱呀开了。长子李伯远踱过石桥，藏青色行政夹克板，拎了个公文包，他望着电瓶车远去的白烟，从鼻子里哼出声："老三，你这衣裳该换了。"

"大哥穿得这般齐整，是要去作报告？"李不韦用茶盖撇着浮沫，"听说最近查得严。"李伯远眼角抽了抽，背手往县政府去，皮鞋跟敲得石板路嗒嗒响。

暮色染红水码头时，李不韦蹲在檐下择马兰头。儿媳在灶间煎带鱼，油香混着酱香往天井里飘。儿子永福收车回来，工作服上还沾着外卖箱的塑胶味。

"今天接了个大单。"永福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钞票，"给糯米买奶粉。"二楼木窗突然推开，李仲达的圆脑袋探出来："老三！上来尝尝明前龙井。"

阁楼里供着财神爷，檀香混着雪茄味。李仲达的鳄鱼皮带勒出圆滚滚的肚子："永福还在跑腿？我那物流公司缺个..."

"二哥的好意心领了。"李不韦喝了口刚上来的三鲜面汤说"永福说夜里跑单清净，能看星星。"他忽然笑起来，"倒是二哥的公子，在美利坚搞什么粒子对撞？听说得花几十亿？"

李仲达的胖脸涨成猪肝色。楼下忽然传来糯米的啼哭，混着儿媳哼唱的童谣："摇啊摇，摇到外婆桥..."

中秋夜家宴摆在老宅正厅。李伯远独生女明蕙穿着亚麻长裙，腕上银镯叮当响。她给糯米雕了只南瓜灯，转头对叔伯们说："我在丽江开了间书吧。"

李仲达的儿子越洋视频突然接入，背景是实验室的蓝光屏。"爸，我们要证明希格斯玻色子的..."话没说完，李仲达慌忙按掉手机。糯米正抓着鸡腿啃，油乎乎的小手在族谱上按出个梅花印。

雪落无声的清晨，李不韦抱着糯米在廊下看麻雀啄雪。永福媳妇往他怀里塞了个汤婆子："阿爹，大哥家明蕙姐寄来包裹。"

撕开丽江花纸，掉出串东巴纸灯笼。李不韦拈起片红纸，上面用金粉写着"自在"二字。糯米伸出舌头舔纸上的金粉，咯咯笑起来。河面飘来船娘的调子："三月桃花汛哟，九月菊花黄..."

雪落无声的清晨，李不韦抱着糯米在廊下看麻雀啄雪。永福媳妇往他怀里塞了个汤婆子："阿爹，大哥家明蕙姐寄来包裹。"

撕开丽江花纸，掉出串东巴纸灯笼。糯米伸出舌头舔金粉字，李不韦眯眼念"自在"，忽听得正厅传来茶盏碎裂声。

李伯远握着族谱的手直抖："三十三了还不肯相亲，非要学什么摩梭人走婚！"明蕙寄来的照片散在八仙桌上，红衣女子在玉龙雪山下荡秋千，脚踝系着五彩绳结。

"大哥消消气。"李仲达抹着额汗劝解，手机却在此刻响起视频请求。实验室里他儿子头发蓬乱："爸，我们团队要常驻欧洲核子中心..."话没说完便被掐断。糯米忽然指着照片喊"姑姑抱抱"，小手指戳得相纸哗啦响。

李不韦舀一勺酒酿喂孙子："童言无忌。"酒香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，他望着两个兄长铁青的脸，忽然想起昨夜灶膛爆出的火星——永福媳妇煮红糖水时，糯米把族谱垫在屁股底下当坐垫。

中元节祭祖那日，李伯远特意请了金丝楠木供案。明蕙从丽江寄来东巴纸经幡，李仲达儿子则发邮件说正在观测暗物质。糯米穿着虎头鞋追供果，一头撞翻香炉，香灰扑簌簌落在祖宗牌位上。

"使不得！"李伯远要拦，却见李不韦用帕子给孙子擦脸："灰飞起来才显祖宗显灵呢。"糯米咯咯笑着抓了块云片糕，糖霜沾在"李氏门宗"的烫金字上。

河埠头洗衣妇们的闲话随棒槌声漾开："李家大宅早晚要换姓，亲孙女写书给外人看，亲孙子搞科学给洋人用，倒是那个滴滴司机的娃娃..."

李不韦蹲在乌篷船头淘米，听这话像听水葫芦擦过船帮。糯米坐在箩筐里玩铜钱，忽然指着岸边柳树喊："太公！"柳条轻晃，惊起只白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