菜嫂 (小小说)

发布时间:2025-03-13 12:34  浏览量:2

我第一次见到菜嫂,是在老菜四十五岁生日那晚。

出租屋里飘着回锅肉的香气,系着碎花围裙的女人正在往八仙桌上端菜。她弯腰时领口垂落的那片雪白,让几个老哥都悄悄咽了咽口水。

“随便坐啊,当自己家。”菜嫂撩起垂落的发丝,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。

老菜叼着烟瘫在塑料椅上,得意地冲我们挤眼睛:“我婆娘手艺好吧?”

那时我刚调来当车间主任,总听老菜吹嘘当年的“辉煌战绩”。

九十年代的手袋厂,三十几个男工活在五百女工的粉色海洋里。他最爱讲那个停电的夜晚,缝纫组王姐在黑暗里偷亲他的故事。

“你们现在这些小年轻不懂。”老菜灌下两瓶珠江啤酒,油亮的脑门在吊灯下反光,“那时候投影厅的情侣包厢,可比什么五星酒店带劲多了。”

直到那年中秋前夜,我在烧烤摊找到烂醉的老菜。

他面前歪着七个空酒瓶,手里还攥着半瓶青岛:“兄弟,你嫂子……跟隔壁老周搞上了。”油渍斑斑的圆领衫上沾着花生碎,像撒了把发霉的星星。

我背他回家时,楼道里飘着糖醋鱼的香味。

菜嫂正往304门缝里塞保鲜盒,听见响动猛地转身,胸脯在睡裙里剧烈起伏。老菜突然挣脱我扑过去,拽着睡裙领口嘶吼:“又给野男人送饭?”

那是我头一回见到菜嫂发火。

她抄起玄关的塑料拖鞋砸在老菜脸上:“总比你当年搞别人老婆强!”整栋楼的声控灯都亮了,302的麻将声突然安静下来。

最揪心的是周末的那场闹剧。

老菜举着水果刀要去捅周师傅,被我们拦下后,蹲在厂区花坛边哭得像个孩子。

保安室监控里,菜嫂正在给周师傅的电动车补胎,胸前的观音玉坠在阳光下晃啊晃的。

那天经过城中村,我又看见菜嫂在晾衣服。36D的红色文胸挂在铁丝上滴着水,老周从隔壁阳台探出头,递过去个削好的苹果。

老菜蹲在巷口便利店门口,脚边堆着七八个烟头,手里攥着去年生日拍的合照。

菜哥蜷在便利店台阶上,手里的合照被汗水洇湿了半边。照片里菜嫂胸前的玉观音泛着青光,让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。

1997年东莞的夏天粘稠得像融化的橡胶。王姐蹲在女工宿舍楼梯间,睡裙裂开半尺长的口子,雪白后背上交错着竹扫帚抽打的紫痕。

菜哥下夜班撞见时,她正用棉签蘸红药水往肩胛骨上抹。

“你老公又发酒疯?”菜哥攥着刚买的双黄连口服液,纸盒被他捏得咔咔响。上个月王姐说感冒,其实是被烟灰缸砸破了额角。

王姐慌忙拽紧衣领,发梢滴落的水珠在水泥地上晕开暗红:“他说我往老家汇钱养野汉子。”她突然嗤笑出声,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,“我妹子考上师范的学费,在他嘴里倒成了偷偷往外拿。”

暴雨砸在铁皮屋顶上如同擂鼓。

菜哥看着这个比自己大八岁的女人,她锁骨处新鲜的牙印还在渗血,涂着丹蔻的脚趾甲缺了一块——上周三她在包装部晕倒,大伙儿才知道她怀着三个月身孕。

投影厅的包厢里飘着霉味,王姐的泪水浸透菜哥的工装前襟。当银幕上《泰坦尼克号》沉到冰海里时,她突然解开珍珠纽扣:“别动,就抱一会儿。”36D的文胸勒着发炎的伤口,在黑暗里泛着药膏的苦涩。

第二天食堂打饭时,王姐往菜哥饭盒底塞了张字条:“晚上十点货梯见”。

可那晚来的却是她丈夫,拎着沾胶水的狼牙棒,把菜哥堵在成品仓逼他舔地上的机油。最后还是王姐举着美工刀冲进来,刀尖对准自己喉咙喊:“再动他我就带着你的种跳楼!”

菜哥摸着肋骨上的疤,便利店冰柜的嗡嗡声突然变成记忆里的警笛。

当年王姐丈夫因故意伤害罪入狱时,她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对他说:“等你遇上真心疼你的人就懂了。”那时他只觉得这女人傻,挨打都不敢离婚。

霓虹灯牌在积水中扭曲成血色,菜哥看见菜嫂拎着袋子走出巷口。她弯腰时露出的后腰上,有道新月形疤痕——去年她说是切菜划的,此刻在路灯下却像极了他当年被狼牙棒撕开的伤口。

“阿珍!”菜哥哑着嗓子喊出这个从未叫过的名字。

菜嫂浑身一颤,塑料袋里的啤酒罐哗啦作响。

老周从阴影里闪出来,手里还攥着半瓶红花油——上个月菜哥喝醉踹的那脚,在菜嫂小腿上留了巴掌大的淤青。

“王姐后来把孩子生在马桶里。”菜哥突然说起往事,喉结上下滚动,“她说早产,其实是喝了两瓶堕胎药。”他晃晃悠悠站起来,掏出那把水果刀扔进下水道。

“你后背的伤……是他用皮带抽的?”

菜嫂猛地转身,睡裙在夜风里绽成褪色的蝶。

老周往前半步,露出腰间皮带扣上的“周”字——和王姐丈夫那根一模一样,只是缺了倒刺。

当警笛声由远及近时,菜哥想起王姐最后一次来找他。

那晚她戴着新买的金耳环,说丈夫出狱后开了五金店。“你要找个心疼人的。”她往他裤兜塞了盒安全套,“别学我,年轻时不懂事……”

便利店招牌突然熄灭,菜嫂的影子在月光下碎成几瓣。

菜哥摸出皱巴巴的合照,轻轻撕掉自己那半边。远处的窗台,红色文胸在铁丝网上飘成一面残破的旗。

文 / 涛涛